第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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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
沉寂厢房内,不苟言笑的魔尊沉声开口:“我可以解释。”
“不,不需要解释。”
月梵目光坚定:“美少女换装游戏有什么错?我们都懂,都明白。”
偶像破灭只在一瞬之间,温泊雪用了好一会儿才接受事实,老实点头,认真安慰:“是这样。”
楼厌:……
楼厌:“我穿越之前,是在陪家里的小孩玩这款游戏。”
破灭的形象顷刻聚拢。
“小孩?”
温泊雪一愣:“你已经当爸爸了?”
“是亲戚家的孩子。”
楼厌轻揉太阳穴:“她家出了点事,七岁大的小孩被踢皮球一样没地方去,我就暂时收养了。”
原来是这样。
月梵传音入密:[所以……这位魔尊,的的确确是个酷哥?]
谢星摇若有所思:[还是个心地很好的酷哥。]
她说罢开口,看向身侧的玄衣男人:“然后你穿越而来,附在了魔尊身上?”
“不错。”
楼厌道:“我在路上遇见车祸,醒来的时候,莫名其妙就到了魔域——这里是《天途》的世界,对吧。”
温泊雪忙不迭点头:“嗯嗯。”
月梵好奇:“魔尊的生活是怎样的?我们几个穿成凌霄山弟子,日日夜夜修炼仙法、提升修为,为了寻找仙骨,还得在修真界四处奔波——你在魔域里,日子应该非常惬意吧。”
她一段话说完,身旁的玄衣男人显而易见皱了皱眉。
“魔域,很懈怠。”
楼厌面色淡淡:“一个好的良性企业,需要有不断拼搏奋斗的企业文化。曾经的魔尊固然值得敬佩,然而在其领导之下,魔域百姓夜夜笙歌、纸醉金迷,对此,我进行了些许政策改良。”
嘶,拼搏奋斗的企业文化。
这段说辞似曾相识,想起不久前的某段记忆,月梵心口一颤,小心翼翼接话:“政策改良?”
楼厌颔首:“一些激励他们的小手段,类似于公司制度,有利无害。你们若是有兴趣,罗刹深海副本之后,大可随我去魔域玩一玩。”
……听起来就好恐怖!
虽然尚不清楚这位新上任的魔尊究竟做了什么,但毋庸置疑,在二十一世纪的企业文化之下,无辜的魔域百姓们受到了一次全新的洗礼。
谢星摇安静听完,在心中默默为他们摆上一柱香。
但此时此刻,遥远的魔域已经不值得她更多的注意力了。
近在咫尺的赛博外套散着幽幽蓝光,谢星摇深吸口气,双目不自觉发亮:“所以,我们拥有了一款真实的换装游戏。”
月梵难掩语气激动:“而且是服设丰富、衣柜无穷大的换装界一霸。”
温泊雪呆呆接话:“那我们岂不是——”
话音未落,三道满怀期待的视线一并盯上楼厌。
修真界的服装款式美则美矣,可惜仅仅局限在古典的中式审美上,种类较为固定单一,不像二十一世纪那样百花齐放。
自从穿越来此,谢星摇已经快要忘记曾经熟悉的风格了。
今时今日摆在他们面前的,可是《奇迹冷冷》——
价值648人民币的顶级福袋说买就买,这还是一个氪金大佬的《奇迹冷冷》。
只要有眼前这个系统在手,莫说古今中外,就连未来风格的机械战甲都唾手可得,要说不心动,那必然是假的。
楼厌默默抬头,与三人对上目光。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像只被狼群虎视眈眈的羔羊。
楼厌:“……要不,你们来试试?”
*
《奇迹冷冷》的系统非常人性化。
只需要点击衣柜里的服装,就能顺势将它穿上。
在穿衣这一点上,游戏给了两个选择:一是一键换装,能让玩家瞬间穿上整套新衣裳;二是衣物化为实体,出现在玩家手中,由玩家自己慢慢穿好。
“我很少玩这个游戏,只偶尔尝试过几回。”
楼厌道:“游戏里的衣物品质极高,化形成真后,布料也不错——比如这套。”
他说罢指尖一动,不过转瞬之间,立马换了套截然不同的着装。
黑袍厚重,袖口绣有丝丝金纹,外搭纯黑大氅,沉稳之余,透出几分隐而不显的尊贵。
再看材质,云锦柔软,鲛丝隐隐生光,皆是不俗之物。
温泊雪看得连连称奇,狗狗般睁圆双眼:“好神奇!我的《人们一败涂地》虽然也可以换装,但全是黄金矿工马里奥葫芦娃一类的衣裳。”
楼厌面色淡淡,点开游戏界面里的另一款套装:“这套也不错。”
一句话堪堪说完,黑袍变为一袭白衣,待他阴戾之气褪去,赫然成了个俊美无双的翩翩公子。
[虽然他口口声声说自己不玩这个游戏。]
月梵眯眼,视线渐渐犀利:[但我怎么觉得……魔尊很是乐在其中?]
[同感。]
谢星摇:[而且看他的搭配,无论鞋子外袍里衣还是发冠,分明全是同一种色系……绝对精心搭配过,游戏里的得分还不低。]
两人传音入密的间隙,冷肃的男人又换上一套月白长衫。
毋庸置疑,看这状态,分明已经玩上了瘾。
他好爱它。
“我把游戏通过神识共享给你们。”
穿上一件满意的新衣,楼厌心满意足:“若有喜欢的衣物,尽管告诉我便是。”
魔尊行动力极强,不消多时,谢星摇就在识海中见到《奇迹冷冷》的游戏界面。
很杂,很花里胡哨。
但她好喜欢!
一旁的楼厌耐心介绍:“每件衣服都有风格和时代的标签。点开衣柜界面,能利用标签进行筛选。”
谢星摇神识一动,点开衣橱。
再看标签栏,赫然有洋洋洒洒几十种,包括【中式古典】、【现代校园】、【未来科技】、【欧风宫廷】、【童话风】,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随手点开一个标签,几十上百款新衣逐一陈列,琳琅满目,令人目不暇接。
月梵:“是。”
谢星摇:“天。”
温泊雪:“堂。”
视觉冲击力太大,原谅他们词汇过于贫乏。
游戏界面一出,几人纷纷把注意力放在《奇迹冷冷》上,无人出声,厢房中安静半晌。
谢星摇第一个开口,用神识点了点识海里的一处角落:“我能试试这个吗?”
楼厌点头。
下一刻,白光乍现,月梵与温泊雪好奇抬眸。
身前的少女生得精致,鹿眼澄亮,鼻尖小巧,莹白如玉的侧脸隐隐浮起浅淡绯色,与他们对视时,扇子似的长睫扑簌簌一颤。
在她身上,是套粉白开衫毛衣,搭配衬衫百褶裙。
就连原本如瀑般的黑发,也成了干净利落的马尾辫。
“好看!”
月梵毫不掩饰眼中喜爱:“摇摇穿越之前,应该就是这副模样吧?”
谢星摇有些不好意思,轻轻点头。
开衫毛衣是兔毛材质,摸起来暖和绵软,她用掌心捏了捏,舒适感与满足感一齐涌上心尖。
再晃晃脑袋,绸缎一样的长发不见踪影,马尾扫过后颈,惹来细微的痒。
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令人怀念。
身边的月梵展颜笑笑:“我试试这个吧。”
她选中了一件颇具科技感的未来套装,当数据载入完毕,长发瞬间缩短。
幽蓝镭射夹克,漆黑兜帽,宽大长裤上,嵌满泛着金属色泽的铁制链条。
后背上,还携了把未出鞘的光剑。
超酷。
未来风格的发型非常简练,长度不到脖颈。
头上的重量倏然减轻,月梵不大习惯,晃一晃脖子,将身后的光剑拔离出鞘。
幽光四溢,迷幻感十足。
“我尝试过,《奇迹冷冷》里的服装道具只能装饰用。”
楼厌道:“无论光剑还是枪,虽然看上去很有范,其实压根用不了,只能充充门面。”
想起那把轻飘飘如塑料泡沫的枪,谢星摇应了声“嗯”。
毕竟人家只是一款本本分分的换装游戏,要想让它冲锋陷阵大杀特杀,的确强人所难。
“但是也很酷!”
指尖抚上光剑剑锋,月梵由衷感慨:“如果我有这款游戏,每天起码换十件衣服。”
她一顿,看向温泊雪:“你呢?不想试试吗?”
谢星摇猜出他心思,拍拍温泊雪肩头:“不用觉得害羞,我们连你橡皮泥小人的样子都见过,家人之间,不必见外。”
也是哦。
温泊雪摸摸鼻尖:“那……就这个吧,多谢。”
作为一款女性向换装游戏,令人欣慰的是,《奇迹冷冷》里也有不少男装。
再眨眼,温泊雪已穿上一件圣诞树玩偶服。
玩偶服以棉绒制成,遮住他的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桃花眼。树上挂满彩灯、姜饼人与松子,许是觉得太重,温泊雪笨拙晃动一下身子。
“传说中的圣诞树。”
月梵哑然失笑:“不愧是你,好清纯不做作。”
“怎么说呢。”
谢星摇无奈扬唇:“很有温师兄的个人风格。”
换装游戏常年稳居游戏榜单前五名,完美满足了收集癖与外观党的双重需要。
游戏尚且如此富有吸引力,当它能为现实所用,吸引力更是爆棚。
若说修真界的华美长裙有如珍馐肴馔,那《奇迹冷冷》中各具特色的服装,就是一场当之无愧的饕餮盛宴。
在后来的半个时辰里,谢星摇分别尝试了宫廷风洋装、中世纪绅士礼服、未来机甲与民国风旗袍,兜兜转转,最终停在唐风齐胸襦裙上。
襦裙轻盈,接胸而拦,露出脖颈上的一片雪白凝脂,裙裾翩跹,衬得身形纤细高挑;
飞仙髻上别了一线雪白丝绒,三千青丝漆黑如墨,兔子耳朵般悠悠晃动。
月梵兴奋捏她脸蛋:“好可爱好可爱!”
他们三个叽叽喳喳讨论游戏里的服装搭配,至于楼厌,身为拥有高冷人设的魔尊,借用了谢星摇的《一起打鬼子》界面细细端详。
游戏界面虽能共享,却只有游戏主人能将其操控。
他几次开口,向谢星摇借来□□、军用防弹衣与一把火箭筒,满目羡艳地一遍遍抚摸。
这模样着实有点儿可怜兮兮,让人想起地里没人疼没人爱的小白菜。
谢星摇试探性开口:“要不……这俩送你?我这儿还有些狙和军用刀,不知你有没有兴趣?”
楼厌飞快抬头,薄唇微动,冷寂双眼里,尽是受宠若惊后的不敢置信。
……真的好可怜啊!
月梵接着她的余音补充:“我再给你几辆车吧,想要劳斯莱斯还是布加迪?”
楼厌抖了抖眉头,唇角轻抽,欲言又止。
像只好不容易有了归宿的流浪狗。
……这也太可怜了你快答应吧!
温泊雪看看身边三个老乡,茫然眨眼。
温泊雪挠头:“嗯,我有几件葫芦娃的套装,可以送给你穿。”
楼厌:……
楼厌沉默一刹,原本复杂的表情渐渐褪去,望向温泊雪的眼神里,满满尽是同情。
于是轮到温泊雪抖了抖眉头,唇角轻抽,欲言又止。
温泊雪悲伤捂脸。
“这里面的衣裳,你们随意拿取便是。”
同为难兄难弟,楼厌拍拍他肩头:“女装于我无用,至于男款,我殿中有很多。”
“说到男装,”谢星摇心下一动,“楼道友,我能拿几件吗?”
月梵当即明白她的用意:“送给晏公子?”
“嗯。”
谢星摇笑笑:“他总穿深色的衣裳,今天是个机会,看看能不能让晏寒来换换风格。”
她说罢顿了顿,做贼心虚轻咳一声:“毕竟……我们不是要同他拉近关系吗。”
“嗯嗯,‘我们’。”
月梵双目微眯,将这两个字重复一遍:“晏公子穿得老成,的确可以试试浅色的衣物。”
楼厌挑眉:“晏寒来?”
倘若他没记错,晏寒来乃是这个副本的最终反派,非但盗取了仙骨,还将屠戮南海仙宗,万人唾骂。
同为穿越者,谢星摇等人不可能不清楚这件事。
“晏公子与我们一路同行,虽然原文……”
温泊雪挠头:“但就我们看来,他并非丧心病狂十恶不赦之人,之所以做出那种行经,很可能是出于某种不得已的理由。”
他说罢垂眸,似是想到什么,迟疑动了动嘴唇:“而且……在原文里,他哪怕拿了仙骨、堕身成魔,自始至终从没主动伤害过‘温泊雪’他们。”
“但无论如何,他的确背叛过主角团。”
楼厌思忖片刻,淡声道:“《天途》里,主角团一行人同样待他不薄,结局却不尽如人意。”
岂止是“不尽如人意”。
分明是阴沟翻车,农夫与蛇。
“进入罗刹深海后,我们将时刻注意他的行踪,只要做好万全准备,就不会出岔子。”
谢星摇正色:“在此之前……与他多多接触,说不定能知晓晏寒来夺取仙骨的缘由,从而阻止那场劫难。”
这个话题略有沉重,一时半晌无话。
楼厌轻叹口气:“也罢。我与他并不相识,没有随意评判的权利,你们多加小心——在罗刹深海中,我会替你们盯着他。”
月梵松下后背紧绷的力道:“多谢。”
温泊雪:“那……我们来给晏公子挑些新衣服吧。”
*
戌时过了一半,谢星摇离开厢房。
由大家选出的衣裳被她装进储物袋,按照原本的计划,本应是她、月梵与温泊雪一同去敲开晏寒来的房门。
但临近出门,月梵忽然开口:“要不,送衣服的任务交给摇摇,我们三个商量商量接下来的计划?”
觑见谢星摇怔忪的神色,她很快又道:“楼厌道友所言不假,罗刹深海一行危机四伏,我们必须万般小心。在场谁都不希望晏公子堕为邪魔,对吧。”
虽然这个理由来得突兀……
但谢星摇还是立马应下,独自出了门。
晚春的夜晚静谧幽寂,客栈走廊除她之外空无一人。
循着记忆,谢星摇来到晏寒来门前。
他一向很晚入睡,但不知怎么,此刻房中居然没有亮灯。
奇怪。
谢星摇试着敲了敲门。
没有回应。
戌时中段,相当于二十一世纪的八点钟。
晏寒来是个夜猫子,这种刚过晚饭的时间点,无疑不在他的睡眠期。
房中毫无响应,那就大概率去了房外。
这家客栈面积颇大,谢星摇顺着长廊一路下行,直至来到一楼的大堂,也没见到晏寒来身影。
“掌柜。”
大堂喧闹,坐着不少品尝宵夜的悠闲食客。
她穿过道道人影,靠近门边的柜台:“请问你有没有见过一个青衣服的少年修士?身量很高,相貌上佳,性子冷冷淡淡,不爱说话。”
掌柜抬头,思量片刻,显出恍然之色:“我记得他,之前来这儿买了几瓶酒,出手阔气得很——”
他一拍脑袋:“他心情不好,许是嫌这儿太吵,后来出门了。”
……出门?
谢星摇蹙眉:“多谢。”
看晏寒来今日的表现,很可能不是头一回来到南海。
此地于他而言尤为特殊,如今不明不白没了踪迹,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情。
但原著里……前往罗刹深海之前,他应该一直循规蹈矩才对啊。
心口无端发慌,谢星摇掌心凝出灵力,化作一张传讯符。
无需用笔,灵力落于符箓,自行写下娟秀小字:
【你在哪?】
修真界里的传讯符,在一定距离范围之内,类似于二十一世纪的网络通信。
她与晏寒来交换过传讯符,默念法诀,符纸便能出现在他身边。
好一阵子没有回音。
谢星摇心中急切,没做多想出了客栈,然而长街之上人来人往,哪能见到熟悉的影子。
掌柜说,晏寒来买了酒。
他酒量不佳,若要饮酒,定会挑个没人的僻静地方,而南海城中处处喧哗热闹——
心有所感,谢星摇抬头。
今夜月明星稀,置身于城中,仿佛能听见海浪拍岸的哗哗声响。
月影如水,无声下泻,客栈灯火通明,最高处的房檐高高翘起,好似飞鸟展翅,撩落一片单薄月色。
而在漆黑屋檐上,隐约掠过一袭青衣。
心跳平缓了些许,她松开紧握的双手。
于修士而言,飞檐走壁并非难事。谢星摇足下轻掠,来到屋顶。
她很少登上房檐,落地时尽量轻手轻脚,没发出一丁点儿声音,由于不甚熟练,身形晃了晃。
余光瞥见突如其来的裙摆,晏寒来撩起眼皮。
谢星摇嗅见浓郁酒气。
再看他身侧,胡乱散落着几张传讯符,符纸上字迹凌乱,细细辨认,清一色写了“抬头”。
应是觉得字迹潦草,晏寒来写了一遍又一遍。
见他安然无恙,谢星摇上前一步:“还好吗?”
青衣少年茫然与她对视,末了低头,看看自己手中的符箓。
他原本打算聚精会神再写一张。
晏寒来长睫一颤:“我……还没传给你。”
看样子是喝糊涂了。
谢星摇接过传讯符,缓声笑笑:“所以是我自己找到你的。”
这句话不知戳中了他的哪个点,晏寒来怔忪须臾,破天荒笑了一下。
不是平日里阴沉乖僻、带有讽刺意味的冷笑,当他轻扬唇角,眼中亦有笑意淌开,干净又澄亮。
像是真的很开心。
谢星摇被他笑得耳后发热。
“我们……给你挑了些新衣服。”
她摸摸耳垂,果然触到一股热意:“你喝了多少?”
万幸夜色幽深,晏寒来又饮了酒,觉察不出她的紧张。
谢星摇开口时微微垂眼,目光掠过片片黑瓦,落在晏寒来身侧。
他懒懒坐在檐角,身边散落了五六个瓷瓶——
难怪神智恍惚至此,在谢星摇的认知里,修真界的酒酿度数极高,只需几口,就能把一个普通人放倒。
原文里,从未提起晏寒来喝酒的桥段。
抵达南海后,主角团曾在夜里找他商量入海的对策,那时晏寒来好端端待在房中,一如既往漫不经心。
眼前的情景之所以与原著大相径庭,应是晏寒来遇上穿越而来的他们,导致剧情发生了改变。
今夜的破例饮酒,定与不久后的那场背叛密切相关。
不难猜出,他在挣扎犹豫。
……晏寒来分明自制力极强,这么多年来滴酒未沾。
谢星摇兀地感到心闷。
她沉默着靠近,坐在他身边:“晏公子为何饮酒?”
少年不语,递给她一个瓷瓶。
顿了顿,晏寒来又收回左手:“不好喝,很辣。”
谢星摇半张脸埋进手臂,侧头看他:“那你还喝这么多。”
海风悠悠,轻盈灵动,却扰得她心烦意乱。
系统死死缚住识海,让他们无法透露丝毫与原著相关的细节。
谢星摇欲言又止,想问的话噎在喉咙,只能轻声开口:“不开心吗?”
晏寒来静静对上她视线,蓦地一笑:“谢姑娘何出此言。借酒行乐,不是人生一大趣事么。”
喝醉了都不忘嘴硬。
最后一瓶酒灌入喉中,晏寒来轻晃瓷瓶,露出失望之色。
再拂手,屋檐上的酒瓶尽数消失不见,化作齑粉随风远去。
他意识模糊,好在明白谢星摇正在等他,无论如何,不应耽误她的时间。
青衣倏起,见她一愣,晏寒来懒懒扬唇:“谢姑娘不是打算送我东西?储物袋不在身上,不如回房放下。”
他似乎清醒了一点儿。
谢星摇随之起身:“是我们挑选的衣物。晏公子平日里常穿青衣,大可试试别的颜色——”
她话没说完,便见身前的人影陡然一晃。
晏寒来酒量糟糕,今夜独自饮下这么多陈酿,已是神志不清。
谢星摇下意识伸手去扶,抓住他手臂的瞬息,视野中出现一抹雪白。
方才还比她高出许多的少年,成了只雪白狐狸。
小小一只,蜷缩成一团,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她手里。
眼见狐狸将要下落,谢星摇反应飞快,一把将他揽入怀中。
出于条件反射,晏寒来伸出爪子,推了推她手臂。
灵狐喝醉之后,居然会现出原形。
这样也好,省了她搀扶一个高挑同龄人的麻烦。谢星摇调整好姿势,右手轻轻环住狐狸后背。
自从在幽都服下化妖丹,面对晏寒来的原形,她再也无法坦率地抚摸。
毕竟于他而言……这个看似寻常的动作,是当真被人拂过了身体的每一处角落。
春夜微冷,海风瑟瑟,他醉了酒,继续留在这里很可能着凉。
谢星摇不假思索,抱着狐狸跃下屋檐。
不是错觉,晏寒来用脑袋蹭了蹭她手肘,尾巴轻轻一扫,裹住手背。
温温热热,像团滚烫的棉花糖。
匆匆穿过客栈大堂,来到晏寒来的厢房。
谢星摇没有钥匙,只能抬起食指,戳一戳狐狸爪子。
他本是半阖了眼,在戳弄下散漫抬眸,旋即灵力一动,在爪子里化出一把钥匙。
尾巴还慢悠悠晃了晃。
好乖。
和她醉酒后闹腾的性子完全不一样,晏寒来安安静静,甚至没有过多动弹,看上去安静又乖巧,白绒绒软糯糯的一个毛团,让人很难不心生喜爱。
房门打开,谢星摇用灵力点燃烛火,径直走向床边。
她的本意很简单:放下狐狸,拉好被子,留下衣物,转身离开,一气呵成。
然而行至床前,动作却突然停下。
怀里半梦半醒的狐狸,用爪子攥住了她袖口。
属于晏寒来的少年音慵懒沙哑,低不可闻:“你要走了?”
现在不走,难道还要留下。
谢星摇轻笑:“晏公子不希望我走?”
没有回应。
她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掀开床褥一角。
紧随其后,便是将小白狐狸放进被子。
谢星摇微微俯身,垂下双手。
旋即呼吸窒住。
——在她即将松手的前一瞬,怀中毛绒绒的白团,顷刻间没了影踪。
少年人的身形突然占据全部视野,而她保持着拥抱的动作。
皂香萦满鼻尖,谢星摇见到一双近在咫尺的琥珀色凤眸。
晏寒来似乎笑了一下。
他身量高,无法被一个小姑娘轻易抱起,顺势跌在床铺之上,左手仍然紧紧攥着谢星摇袖口。
于是理所当然,谢星摇身子往前一倾。
正好压在他身上。
虽然都是晏寒来,但抱着小狐狸和抱住少年人劲瘦的腰身,两种感觉天差地别。
隔着一层单薄青衣,掌心能感受到他身体的热度。侧腰上的肌肉线条若隐若现,谢星摇心跳加速,欲要起身离开。
袖口却被他死死拽住。
晏寒来醉了酒,力道其实不大。
鬼使神差地,她却下意识顺应了这个动作,没有再挣扎,而是用双手撑住床铺,虚虚压在晏寒来身前。
隔得近了,眼前人的眉眼清晰可辨。
他因醉了酒,双目如同笼上一层朦胧薄雾,水意盈盈间,弯出似笑非笑的弧度。
谢星摇甚至能听见他的呼吸。
俄顷,晏寒来低低出声:“……谢星摇?”
明知故问。
谢星摇咬住下唇。
他狼狈跌在床头,束起的黑发略显凌散,丝丝缕缕溢散于枕边,好似幽深水雾。
晏寒来静静看她,兀地开口:“你这般厌烦我,何苦与我接近,自寻麻烦。”
他嗓音虽轻,语气却是笃定,说话时唇角轻勾,眼底看不出情绪。
谢星摇同他对视:“晏公子何出此言。”
晏寒来沉默瞬息,语气里带了醉意,居然认真回她:“我说话总是很难听。”
谢星摇有时候是真的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但此时此刻,她觉得晏寒来不开心。
那双死寂的眼睛晦暗不明,仿佛连他都深深厌倦了自己,把这份不讨人喜欢看作理所当然。
这是一种名为自我厌弃的情绪。
“唔。”
她语气不变:“晏公子口才过人,当初帮我怼江承宇,很是大快人心。”
晏寒来定定看她。
他忽地又道:“我出身不明,灵力脏污。”
谢星摇想起当初在朔风城的时候。
晏寒来平时不会轻易出手,朔风城的地下室里,谢星摇见过他全开的灵力。
混杂了古怪的魔气妖气与死气,浑浊如泥沼,惹人心生畏惧。
这种灵力绝非天生所得,不知经历过什么,才会让灵力变得如此诡谲晦暗。
她蹙了蹙眉,为少年拂去眼前一缕碎发:“你比我们都厉害。”
晏寒来抿唇。
好一会儿,他再次张口:“狐狸,你不愿意摸。”
谢星摇愣住。
他不会……在说今晚吧。
而且这种话题,未免逾越过了暧昧的界限。
她思忖一瞬:“我是不愿乘人之危。”
晏寒来极轻地哼笑:“你早就有过乘人之危。”
有理有据,无法反驳。
谢星摇选择默认。
当下这样的动作太过贴近,倘若明日晏寒来酒醒记起,只会徒增尴尬。
她手臂用力,稍稍撑起身子,猝不及防,却被握住手腕。
腕上的拇指用力下压,指腹生了薄茧,勾勒出她腕骨的轮廓。
晏寒来看着她,呼吸清浅,在空气里晕开淡淡的热。
他忽然说:“你别讨厌我。”
只一句话,谢星摇停下思绪与动作。
拇指微热,自手腕划向手指,在她食指上轻轻一勾。
恰是缠绕了结契绳的地方。
摘星节过去,结契绳自会失去绑定的效力,变成一根普通的灵力绳索。
但它并未消失。
离开幽都,她与晏寒来心知肚明,却都没说出口。
指腹摩挲她食指,虽是极其微小的动作,袭上心头,撩动四肢百骸中暗涌的电流。
一时没人出声,沉默蔓延,裹挟出说不清道不明的燥热。
因晏寒来心有所念,二人间的绳索再度现出,丧失了曾经的幽蓝微芒,暗淡无光。
食指被他小心翼翼握住,在满室酒香里,挪向晏寒来脖颈。
越来越近。
直至触及他颈上的喉结。
感受到凸起弧度,谢星摇被耳后的热意灼得发懵。
喉结因她的触碰上下滑落,似是心生愉悦,少年长睫倏动,头顶生出一对雪白色狐狸耳朵。
他动作没停,掌心蕴藉灵力。
当谢星摇食指的绳索与颈上的细绳彼此相贴,灵力涌入结契绳,再一次淌开幽蓝微光。
谢星摇指尖轻颤,连带心口也在发抖——
她如同中了蛊,理智摇摇欲坠。
晏寒来却是笑意更浓。
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在他的牵引下,少女纤细的食指缓缓勾住颈上细绳。
喉结被一瞬擦过,颤出微妙弧度。
晏寒来说:“要是连你也讨厌我……”
来到南海,曾经下定决心践行的计划近在眼前,他却生了踌躇,不知应当如何去做。
倘若见到她厌恶的神色,他一定会难过。
可他不得不做。
食指勾上绳索。
躺在床头的少年被她压住,完完全全是副乖驯姿态。
酒意染出酡红,自眼尾漫上喉结,晏寒来默然抬眸,乌发如墨,眉眼鲜焕,尽是醉意的余烬。
谢星摇心跳如鼓。
即便处于主导者的位置,她仍然像只被死死擒住、动弹不得的猎物。
一个近乎于荒诞的念头陡然涌现。
变成狐狸哄她,主动提出结契,还有现如今暧昧不清的言语。
或许晏寒来——
“结契绳。”
春夜寂静,她听见晏寒来说:“在厌烦我之前不要解开,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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