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5

叶芽眼睛一眨,画面消散。

她短暂愣了会儿，反应过来后推推叶清河胳膊，“哥哥,我找到子煜啦，我知道他在哪里了！”

急促的呼喊让叶清河意识回归,艰难支撑起头颅,唇齿间吐出细碎的词语：“你知道？”

叶芽手舞足蹈比划着：“一个大的石碑前面，旁边有很多很多这样的石头，只有子煜一个人在那里。”

……石碑。

……很多这样的石头。

叶清河灵光乍现，呢喃两字：“墓园。”

子煜一定是去了墓园！

他去找母亲了！！

叶清河强撑起身体,抱起叶芽向停车场外走去。

“叶清河——！”

发现他们踪影的叶霖川在身后怒吼。

叶清河固执咬紧下唇,像没听见声音般的加快步伐。他甩开叶霖川,拦路叫了辆出租车，“师父，去松鹤墓园。”

车子发动，透过后视镜,叶清河看到父亲追出来的身影，那道高大挺括的身躯随着车子行驶逐渐拉长化作一个黑色小点，过一会儿完全消失在目光之中。

叶清河淡淡收敛目光,把叶芽紧紧护在怀中。

“哥哥，墓园是什么？”

灵地没有墓园这个说法,所有死后的生灵都会葬在灵土中，来年魂魄重生，化作新的生命重返大地,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叶清河抚摸着小姑娘那细软的发丝，温柔解释：“埋葬妈妈的地方。”

叶芽不由自主看白猫。

灵力减少令猫咪的身体也跟着缩小一圈，通体雪白的猫咪安静优雅蜷缩在叶清河肩头，闭眼像仿若沉睡。

——她死后没有选择转世，而是化作守护之灵陪伴在最需要陪伴的大儿子身边。

路上叶霖川打了好几个电话，叶清河一个没接，最后直接将手机关闭，领着叶芽在墓园门口下车。

天阴有雾，蓊郁荫翳的树木铺满山峦，石阶一梯接着一梯向山上蜿蜒，就像是通往神国的阶梯，迷雾交织中看不到尽头。

余研安葬在这里。

那是他们的母亲。

叶清河已经很久没来过这里，每上一个台阶心情都会跟着沉痛一分。他拉着叶芽的指尖冰冷如雪，漂亮眼瞳里笼罩上雾气，那是眼泪。

“子煜在那儿！”

目光尽头，叶子煜盘腿坐在黑色墓碑前，小小的身体看起来马上要被山雾吞噬。

墓碑前放了两束橘黄色的野花，还很新鲜，应该是叶子煜过来时顺道采的。

“子煜！”叶芽松开哥哥的手跑过去，“子煜哥哥你怎么可以一个人跑出来不叫我。”她有点难过。

叶子煜脸色很苍白，空洞的双眸倒映出墓碑上的遗照。

余研死的时候还很年轻。

瓜子脸，桃花眼，微微浅笑，就像民国时期的闺秀，冷清中透出几许温婉高贵，仔细看那双眼叶清河像极了。

看到照片和对着遗照出神的叶子煜，白猫极为悲伤的靠在了叶子煜身上，无声给予安慰。

“子煜，该回去了。”叶清河拉住他胳膊。

叶子煜动也不动。

他很麻木：“哥，你说妈去哪里了。”

叶清河避开视线：“我不知道。”

“妈……妈妈为什么不来带走我，甚至都不来看看我。”叶子煜嘴唇颤抖，深深凝视着眼前笑得温柔的母亲，“我趁你你不在的时候偷偷看恐怖片了，恐怖片里说人死后会变成鬼魂回来，可是妈妈为什么不回来？她是担心吓到我吗？”

“子煜……”

“爸爸根本就不爱我们。”

“子煜，别说了。”

“其实我们早就变成孤儿了。”

“子煜……”叶清河单臂抱住他，“求求你别说下去了。”

他们抱作一起，绝望纠缠中，只有彼此是依偎。

叶芽背着小书包静静站在后面，突然下定决心。

“子煜哥哥。”叶芽三步并两步的走过去，两只小手用力把他从地上揪了起来，强拖拽着子煜到不远处，确定哥哥听不见，才小声开口，“我可以让你妈妈回来。”

她瞳眸闪烁着坚定地光，让人不会怀疑那话语里的可能性。

事实上叶子煜的确不会怀疑。

妹妹是小精灵，她有神奇的能力，她可以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说不定还能看到自己的母亲。

叶子煜蹭去眼泪：“你可以？”

“嗯。”叶芽再次重一点头，“我可以让你妈妈回来，但是小子煜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他安静听叶芽说下去。

“你不能再乱跑，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要开开心心，等你病好啦，妈妈就能回来啦。”

她一口气说了很多很多，原本的一件事说出口便变成了好几件事。

到这里叶子煜才明白，于他而言这又是一个谎言。

“芽芽，就算我病好了，妈妈也不会再回来了。”

其实叶子煜比谁都清楚，死去的人不会再回来。

“你是说芽芽在撒谎吗？”叶芽两条细细的眉毛凝结在一起，“我是不会撒谎的，只有大人才会撒谎。”她高高举起手对天起誓，“只要子煜哥哥好好养病，我发誓妈妈一定会回来的！”

她有愿望四叶草。

只要小叶子能快些长大，好好长大，就算把其中一片愿望分给子煜也没关系，到时候食人花妈妈会回来，守护灵妈妈也会回来；到时候她会回家找小妖怪的爸爸妈妈，子煜也会有自己的爸爸妈妈陪着他。

所有人都会好。

都会好的。

叶子煜苍白的脸上牵强露出抹笑，他抱抱叶芽，“嗯，我相信芽芽。”

芽芽希望他开心，那么他就开心一点。

尽管他的心愿注定无法成真，但是他可以让叶芽的愿望成真。

——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开开心心把病养好。

叶芽很欣喜，眼儿亮的好像星星：“那我们回家啦。”

“好。”叶子煜狠狠揉了揉哭到酸胀的眼，转身向叶清河伸出手，“哥，回家了。”

少年破涕为笑，一左一右牵着妹妹下山。

***

回去后已经很晚了，保姆着急在客厅内踱步，拿着的电话刚挂断就看见三个孩子进门。

她一喜，步伐匆匆跑了过来，“小祖宗们你们去哪里了？家里人都快被你们吓死了。”保姆抓着三个孩子上下打量，见他们好生生的顿时松了口气。

这幅关切的表情让叶清河过意不去，“抱歉，我没有给家里打电话。”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保姆低头准备打电话给叶霖川，“你爸急坏了，现在还在外面找你们呢，我赶紧和先生说一声。”

叶清河眸光闪了闪，伸手压在电话上：“我准备带芽芽还有子煜去同学那里，待会儿我自己说吧。”

“哎？”保姆怔神，“可是……”

“没关系，我自己说。”他没再看保姆，带着两人直接上楼。

叶子煜跟在后面追问：“哥，我们去哪儿？”

叶清河没回答，回到房间拿起书包，把桌上书本全部塞进去，又去浴室拿上个人的洗漱用品。

“哥？”

叶清河边收拾边说：“去你们房间把东西收好，我们今天去沈昼那里住。”

叶子煜晃晃神，却也明白兄长用意。

父亲动不动对他们耍脾气，现在他们耍脾气离家出走怎么了？！

——刺激！！

叶子煜揪住叶芽向房间跑去，“芽芽走，我们快点收拾东西。”

叶芽一脸茫然的被他拉着跑，到自己的小房间后，叶芽戴上那顶发光帽走了出来。

两兄弟都已经收拾好了，叶清河肩上背着书包，手上又拎着一个包，里面装有生活用品和两件换洗衣服；叶子煜带的东西比较夸张，竟然把小皮箱拿了出来。比起两人，叶芽两手空空，唯有头顶冒着绿光的猫咪帽子很引人注意。

叶清河眼皮子跳了跳：“子煜，你不用带那么多东西，书包背上就成。”

叶子煜极为失望的把小皮箱拎了回去。

“叶芽，你的小牙刷带了吗？”

叶芽摇摇头。

叶清河：“不带的话怎么刷牙呢？”

叶芽听后摸了摸小小的牙齿，奶生生哼了下，置气说道：“我才不要用阿弟的东西！”

叶清河深吸口气，心里清楚小朋友是受伤了。

他回到叶芽房间找出不久前买的旅行袋，打开衣柜拿了几件衣服放进去，又走到浴室装牙刷之类的洗漱用品。叶清河手上动作不停，还不忘轻言细语安抚：“没关系的芽芽，我和子煜也没得到多少父爱。”他顿了顿，“有句话叫长兄如父，要是爸真的不管你们，以后哥哥就当爸爸。”

叶清河虽然只有十二岁，却有了超出常人的觉悟。

叶芽像小尾巴一样跟在叶清河身后，转悠来转悠去，双手背后抱怨着：“阿弟说芽芽是灾星……”

叶清河手上顿住，不禁低头。

小姑娘双臂环在胸前，脸上写着【在意】两个字。

叶清河噗嗤声笑了：“你就只记得这一句？”

叶芽不服气：“这话要是让灾星叔叔听到了，肯定也会不开心。”

她是四叶草小妖怪，和天上负责五行运转的星神根本就不是一个物种，阿弟竟然把她和神仙放在一起说，实在是太过分啦！

到天亮为止，芽芽都不要再理会他。

除非……除非他回来给子煜一个抱抱。

叶清河又笑两声，拎包走出：“看看还有什么要带的吗？”

有什么要带的？

叶芽灵光一闪，想起有重要的东西被她落下。

——竹板！

——她的小竹板！

叶芽匆匆跑回到床头柜前，把落在上面绑着红绸的竹板握在掌心，这才安心和叶清河离开。

三人左手一个包，右手一个包，突如其来的离家阵势可吓坏了保姆，顾不得手上工作便上前阻拦：“你们三这是要干嘛？外面天都黑了，这么晚出去也不怕出事，听阿姨的话，快点把东西放回去，等一下你们爸爸就回来了。”

叶清河绕开保姆，强行离去。

“清河回来，清河……”

保姆一声接一声喊着，三人充耳不闻，身形没有片刻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