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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彪形大汉?那就是端福了。
蔺承佑点点头:“知道了。”
他重新把卢兆安捆住,起身出了牢笼,顺手将王媪锁到另一个铁笼中,亲自给两间牢笼上了锁,交代衙役们几句,确认没有什么不妥之处,这才朝牢外走。
黎四与同僚们说笑着走到牢笼前的桌椅旁,撩袍正要坐下,眼前人影一闪,有人狠狠扣住他的喉咙,一下子把他提溜了起来。
对方身形快如鬼魅,纵算黎四身手不差,也是始料未及,当即被掐得双眼暴突,手中那团已然探出半截的银丝,更是骤然落到地上。
“谁派你来的?”蔺承佑眼底满是寒霜。
黎四的五官扭曲成一团,他似乎闹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露了馅儿,眼神中有阴戾,更多的是诧异,困惑归困惑,却没忘记回击,右掌灌满了内力,大力劈向蔺承佑的前胸。
蔺承佑抬腕就是一个手刀,重重击向黎四的手腕,同时屈起右膝猛力一撞,正中黎四的胸腹。
黎四咽喉被锁,内力和速度均受压制,躲开了上锋却没能躲开腹部那一记,脊背往后一弓,仿佛五脏内腑都被击碎,两膝抖动不已,差点跪倒在蔺承佑面前。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等衙役们回过神来,纷纷拔刀上前。
“别过来。”蔺承佑喝道,“盖住牢笼,防他给犯人释毒烟。”
“是。”衙役们改而跑到牢笼外,飞快把笼周围的幕布放下。
蔺承佑为防黎四咬毒自尽,从袖中抖出银链让其钻入黎四的口腔,等左手腾出空,便抬手撕下黎四脸上的人皮面具。
黎四仍死死瞪着蔺承佑,仿佛在质问,我到底哪里露出了破绽?
蔺承佑一哂,敢假借滕玉意的名头,也不问问自己配不配。滕玉意出门在外时比谁都谨慎,从前扮作男装时就很难让人认出本来相貌,最近出门脸上更是少不了一副人皮面具。这假黎四为了引他出去一再强调王公子貌美,殊不知恰好是这个露了破绽。
“外头说不定还有同伙,赶快到外头把人拿下。”
“是。”几个武功最高强的衙役领命而去。
这边一扯下黎四的面具,黎四的嘴边就溢出一股黑血,显然来之前就已经服过毒了,不受伤则已,一旦体内气血涌动,立刻会毒发身亡。
面具撕下来,空气里弥漫开一股不可捉摸的气味,蔺承佑瞬即屏住呼吸,果然有诈,那味道似有似无,稍纵即逝,不像毒雾,但又说不出的古怪。好在很快就消散了,底下是一张陌生的脸庞,衙役们愕叹不已:“我说黎四今晚看着比平时消瘦些,我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原来竟是假的,是为了劫狱还是为了灭口?还真是防不胜防。”
“我记得黎四之前说要出去吃个饭。”蔺承佑开始搜查“黎四”的尸身,“你们快到附近找一找,说不定黎四已经遇害了,另外赶快通知两位寺卿,说有奸党意图劫狱,狱中需重新布防。从今夜开始,几重门卡处均时刻需留人把守,不论何人进来,都需先仔细搜身和检视面容。”
检查完“黎四”的尸身,蔺承佑厉目看向牢中的王媪,看样子,因为他网住了一条大鱼,那位一向沉得住气的幕后主家,终于按耐不住要正面跟他打交道了。
细想刚才那一幕,委实令人胆寒。
彩凤楼那帮伶人虽然与王公子打过交道,却不大清楚王公子就是滕玉意。
可此人不但很清楚滕玉意就是王公子,还知道利用王公子来诱惑他。
能想出这个主意的,很有可能是萼姬和她的幕后主家。
萼姬本就是幕后之人的眼线,又生就一双毒辣的眼睛,经过彩凤楼那几日的相处,不难猜出王公子就是滕将军的女儿,令人费解的是,他们居然还知道现在的他很在意滕玉意。
知道这件事的人应该不算多。
不过细一想,此前他去摘星楼买过首饰是事实,如今案件已经水落石出,邓家为了维护孙女的名声一定四处宣扬此事,时隔一晚,料着已经有不少人知道当晚邓唯礼收到的映月珠环并非是他送的了,那么他在摘星楼买的首饰去了何处,就很耐人寻味了。
或许有人据此猜测他的心上人其实是滕玉意,所以才有了今晚这一出?未免反应太快了。
若不是这个假黎四自作聪明犯了蠢,他说不定真就因为一句“王公子有急事”出去了。
很快就有衙役回来禀告:“蔺评事,门外压根就没有什么王公子。”
又有另外几名衙役抬着黎四的尸首回来,含泪痛声道:“黎四被暗杀了。尸首就藏在旁边巷子中,救不回来了……这帮败类!”
蔺承佑直起身检视一番黎四的尸首,默然片刻,抬手把黎四微睁的双眼阖上。
“在我审讯完王媪之前,所有人不得擅自离开。”
***
半个时辰后。
蔺承佑坐在王媪和卢兆安的铁笼中间,静静等待着。
同样的法子,同样的蛊虫,然而足有半个时辰了,王媪看待卢兆安的眼神依旧冷冰冰的,甚至透着浓浓的嫌恶。
相反卢兆安看王媪的眼神仍是那么火辣辣。
右边是卢兆安火一般的深情,左边则是一潭死水,蔺承佑夹在水火中间,不禁陷入了思索,难不成法子不对?但他用的是同样的法子,头先已经成功了一次,没道理会出错。
忽又想,王媪这种人就跟早前的庄穆一样,不但熬得住酷刑,还很善于掩藏内心的情绪,说不定她已经对卢兆安萌生爱意了,只不过面上不显而已。
一念至此,蔺承佑把卢兆安从铁笼中放出来,给他上了刑具,然后对王媪说:“好了,我要给卢公子上刑了。”
王媪瞪着一双三角眼,依旧无动于衷。
蔺承佑挥挥手令人上刑。
卢兆安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蔺承佑在卢兆安的惨叫声中和悦地对王媪道:“只要你说出幕后主家是谁,我马上不折磨他了。”
王媪翻翻白眼,看样子,她对卢兆安的死活全不在意。
蔺承佑扬了扬眉,不管用?这蛊虫如此霸道……不好使的话,除非她体内另藏着别的蛊虫。一个宿主容不下两只蛊虫,只要有新蛊虫侵入心脉,立刻会被体内旧有的那只吞入腹内。
失策了。
再对卢兆安用刑,卢兆安体内那只相思蛊说不定会弃主而逃,那就得不偿失了,于是蔺承佑摆摆手让衙役们停下。
卢兆安喘吁吁地说:“有什么事冲着我来,别打她的主意……”
蔺承佑忍着肉麻问:“你是进士科第一名,入仕是早晚的事,可你偏偏舍正道走邪道,幕后主家到底许了你什么天大的好处?”
“进士第一名又如何?”卢兆安满眼嘲讽,“你是天之骄子,怎能体会我们这等寒门之士的苦楚?我自小家贫,不知遭过多少白眼,这世道什么样,我比谁都清楚。一个人若是在朝廷没有靠山,纵算入了仕,也只能从小吏做起……我熬了这么多年,怎甘心久居人下……我就是想出人头地……谁能助我青云直上,我便同谁打交道……凭我的才华,只要给我施展的机会,总有一日我卢兆安会权倾寰中,门生广遍天下。”
衙役们纷纷啐道:“寒门之士那么多,有几个像你一样见利忘义?就你这副厚颜无耻的小人嘴脸,只有败类才会愿意做你的门生。”
“还权倾寰中?用那种下作蛊虫祸害无辜女子,你的心肝比臭水沟里的泥还臭。若叫你这种人做了宰相,整个朝堂都要被你带臭了。”
蔺承佑却从卢兆安这番话中琢磨出了点意思,令人把卢兆安捆好了重新送回牢笼,对王媪道:“你那位主家跟静尘师太认识很多年了?”
王媪不吭声。
蔺承佑思忖着说:“难怪朝廷当年没能捉到皓月散人和文清散人,原来他们就藏匿在长安的某个角落,收留他们的,应该就是某位长安的贵要。假设他们三个是逃亡之初就认识,你主家年纪可能也不小了。他们之间交情很深吧?所以上回你那位主家得知静尘师太事败,拼上三十四名死士的性命也要把她的魂魄抢走。”
面前的王媪如一口枯井,无论蔺承佑说什么都激不起半点波澜。
蔺承佑出其不意道:“你体内的蛊虫是皓月散人下的,还是文清散人下的?”
井底终于起了微澜。
蔺承佑笑笑:“他们给你中蛊,是不是怕你出卖他们,你也是当年无极门的某个弟子么?抑或是后来被这两位散人拉入邪途的?”
王媪闭上眼睛。
蔺承佑同情地说:“为虎作伥的滋味不好受吧?若是有人能帮你解蛊,你是不是也想过上几天安生日子。”
王媪眉峰微微耸动,那表情很古怪,仿佛在说:好小子,我熬得过酷刑,敌得过诱惑,万万没料到你会想出这种法子诱我开口。
蔺承佑心知这回下对了药,他笑道:
“当年朝廷一共抄没了无极门的数十本秘籍,其中最出名的当属《魂经》,这是乾坤散人的拿手好戏,上头记载了好几种拘魂的邪术,但同时被没收的还有几本《蛊经》,我师公研习了这么多年,早弄明白对付无极门蛊毒的法子。只要你把知道的都说出来,我们可以马上为你解蛊。”
王媪直勾勾地看着蔺承佑。
“不信?”蔺承佑面不改色地扯谎,“以我为例,我体内的蛊毒已经解了一多半了,具体怎么解的,暂时不能告诉你,只需最后一步,我身上的蛊印就能完全消失了,你们能知道王公子,想必早就打听过我身上的种种,这可是最有说服力的例子,对我师公来说,你体内的蛊毒同样不成问题。”
王媪低头作沉思状。
蔺承佑谆谆善诱:“体内蛊毒一解,日后便没人能控制你了,只要你能帮大理寺抓住你的主家,我可以酌情帮你减刑,出狱后你可以过上寻常老百姓的生活,究竟是继续在‘阴间’做邪魔,还是重回‘阳间’做人,可全在你一念之间。”
王媪依旧不答。
蔺承佑耐心十足:“给你半个时辰,你好好考虑考虑,等你想明白了就告诉我。”
忽听外头有些喧闹,原来是两位寺卿和同僚们听说有人意图劫狱,从家中赶来了。
严司直和宽奴也在其中。
宽奴还带来了萼姬的尸首。
今晚从卢兆安口中审出关于萼姬的线索后,蔺承佑当即让自己守在大理寺外的暗卫去通知宽奴收网,然而等宽奴带人闯进去,萼姬早已服毒自尽了。
“看死状,今天一大早就死了。”宽奴擦了擦汗,“这几日萼姬足不出户,几班人马轮流盯着她,整整两天,萼姬只在早上去菩提寺附近的一家饆饠店买过饆饠,想必是听说卢兆安落网,知道很快就会查到她头上,回来后不久就在屋中服毒自杀了。”
“可马上派人将那家饆饠店看起来了?主家是谁?”
“不知道主家是谁,但这家店在长安开了五六年了,位置很偏僻,平日去的人不多,我们赶过去时店铺早已关门了,小的暗中留了两拨人马在附近盯梢。”
蔺承佑同严司直一道检验萼姬的尸首,看瞳孔和嘴唇的情状,确是中毒身亡,而且用的还是坊间最常见的断肠草。
严司直听着廊道外的交谈声,低声对蔺承佑说:“此地人多眼杂,狱中还需你照应,这样吧,我马上带人到那家店瞧瞧,萼姬宅子里一定有不少线索,我里里外外再细搜一遍。”
“兵分两路,那家饆饠店让宽奴他们过去。”蔺承佑说,“严大哥带人去蛾儿巷捉拿王玖恩。记得多带衙役,另外再让宽奴给严大哥多派些暗卫,对方手段狠辣,宽奴他们武艺高强,有他们照应严大哥,我也放心些。若打探到什么消息,立即让人回来送信。”
“好。”
***
狱中重新布防,衙役们经过一一搜身,确定各处都再无异样,蔺承佑便重新提审王媪,哪知王媪依旧不开口。
蔺承佑疑惑了,他提出的条件足够诱人,看王媪的模样,分明也有些动摇了,为何态度还是如此顽硬。
捱到了第二日早上,王媪还是抵死不说。
眼看软硬兼施都不管用,蔺承佑心中划过一丝怪异的感觉。
莫非王媪笃定师公无法解开她身上的蛊?
她如何能笃定?
绝情蛊让人无法动情,但他偏偏有了心上人,这一点足够让人疑心他体内的蛊毒是不是还在。
思来想去,他脑中冒出个念头,说不定这蛊毒不是让人绝情,而是有别的害处。前些日子师公为此忧心忡忡,莫不是也想到了这一点。
他走到牢笼前,刚要把王媪提出来问个明白,王媪突然倒地抽搐。
“蔺评事!”衙役们大惊失色。
蔺承佑迅疾上前制住王媪身上的几处大穴,顺势把解毒丸塞入她口中,但王媪显然并未中毒,而是蛊毒发作,不但大肆呕吐,皮肤上还迅速遍布红斑,发作才一会,就气绝身亡了。
卢兆安眼睁睁看着心上人惨死在面前,顿时肝肠寸断,一边哭一边打滚撞头,一个劲地寻死觅活。
蔺承佑想起黎四的面具上的那股怪味,面色极难看,原来面具上附着的不是毒药,而是诱使王媪体内蛊毒提前发作的虫引子。
他虽及时让人遮挡了犯人的牢笼,但万万没想到虫引子是会爬动的。
平生第一次,他生出一种被罪犯挑衅的感觉,对方手段层出不穷,心思还缜密得出奇。
要玩是么,他在心里冷嗖嗖地道,他倒要看看,最后到底是谁玩谁。
王媪一死,线索断了一大半。
蔺承佑反而没那么急切了,萼姬能那么快得到卢兆安落网的消息,那家饆饠店是关键,他离开大理寺,亲自到店中去取证。
不出所料,不等大理寺查上门去,饆饠店昨晚就突然着了火,还好宽奴提前留了人手,看到店中浓烟窜起,及时引水扑救,主家夫妇和店中伙计当时已经睡熟了,险些葬身火海。
排查到傍晚,萼姬的家中和饆饠店被蔺承佑翻了个底朝天,没发现什么有用的物证,却意外在审讯饆饠店的伙计时得到了一个重要线索。
主家和伙计死里逃生心有余悸,被问到店中都有哪些熟客时,想起昨日早上,有个熟客过来买过饆饠。
他们不知道那熟客的来历,只知道那人大约四十多岁,衣饰整洁,模样齐整,只是鼻翼的左边有个黄豆大小的痦子,痦子上还有一根白毛,以往此人隔三差五就来店里买饆饠,萼姬过来时那人刚走,两人并未打招呼,显然互不相识。
蔺承佑脑中闪过一道白光,沉声说:“去找画师。”
很快画师就找来了,两个伙计对着画师结结巴巴描述那人的模样,等到画像一画出来,严司直当场就怔住了。
这位熟客竟是郑仆射身边的大管事郑宝荣。
上回在查办舒丽娘的案子时,严司直与郑仆射的这位大管事打过好几次交道。
“竟会是他么?”严司直嗓音有些发颤。
倘若是真,这个消息对长安甚至朝野来说,不啻于一声惊天巨雷。
想想整件事,对方藏得太深下手也太快,要不是蔺评事这边应对及时,这些饆饠店的伙计早就没法开口指认了。
审讯完毕,蔺承佑和严司直从房中出来。
蔺承佑望着庭前的松柏出神,幕后主家有谋略有财力有人马,这些郑仆射都符合。
偏巧这段时日发生的事,也都能与郑仆射一一对上。
前一阵的孕妇取胎案,舒丽娘恰是郑仆射的别宅妇。
宋俭可以为了报仇娶小姜氏为妻,郑仆射当然也可能为了月朔童君让做过恶事的舒丽娘做自己的别宅妇。
此外郑仆射的大公子突然悔婚一事,也很值得推敲。明面上的退婚理由是不慎让段青樱有了孕,但焉知不是郑仆射不想让儿子成为作恶多端的武二娘的姐夫,特地安排了这一出。
如果真是郑仆射,那么当年皓月散人和文清散人能逃过朝廷的搜捕,就很说得过去了。
朝廷绝不可能想到他们就藏在郑仆射的某处宅子。
整件事里,唯一一个说不通的地方,就是郑霜银。
假设郑仆射就是幕后主家,又怎会让卢兆安用相思蛊迷惑自己的女儿。
转念一想,也许这件事郑仆射自己也不知情,过后才知道自己女儿被算计了,所以事发后完全没有保全卢兆安的意思,毫不犹豫把他当成弃子。
姑且当郑仆射就是幕后主家,但是思来想去,仍觉得有几个疑点对不上。
“严大哥,我得进宫一趟。”不管究竟是不是郑仆射,朝廷和宫里都必须尽快在暗中布局。
谁知等蔺承佑宫里出来,衙役过来说:“严司直,武二娘说有重要线索要提供,但在提供线索之前,她想见自己的阿娘,此外她还想见一见杜娘子和滕娘子,若是大理寺不答应她的要求,她就拒绝提供线索。”
“照她说的做。”蔺承佑毫不犹豫地说。
衙役迟疑:“但是……滕娘子和杜娘子毕竟是弱质女流,未必敢到大狱中来。”
“不,她们会来的。”蔺承佑笑了笑,径自往外走去。
他还不知道滕玉意吗,她天不怕地不怕,听说武绮要见她,一定会飞速赶来。
***
这两日滕玉意吃得香睡得好,随着武绮的落网,早前那片覆在心头的阴影挥去了一大半。
尽管暂时未查出幕后之人是谁,但她对蔺承佑的破案本事很有信心,相信只要顺藤摸瓜查下去,早晚会将那人绳之于法。
赶上书院放假,她便好好偷了几日闲,大理寺的消息传过来时,她正歪在榻上跟小涯对酌。
听到春绒的回禀,滕玉意赶忙放下酒盏。
“武绮要见我?”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耳朵。
“没错。”春绒和碧螺在帘外道,“除了娘子,她还说要见杜家大娘。大理寺的衙役过来传完话,又赶到杜家传话去了。娘子,咱们要去吗?”
滕玉意挥手让小涯爬进剑中,一骨碌爬了起来。
“去。”她斩钉截铁地说,“快帮我备衣裳备车。”
到杜家接了杜庭兰,姐妹俩一同赶往大理寺,杜绍棠放心不下,自告奋勇驱马相伴。
蔺承佑在大门口早候了许久了,眼看滕家犊车来了,便下了台阶迎上前。
滕玉意很快下了车,一近身,蔺承佑就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酒味。
甜甜的蒲桃酒。
气息这么香浓,少说喝了一罐。
喝这么多她也不怕醉。
他瞟了瞟帷帽后那双亮晶晶的眼眸,滕玉意也正望着他。
身后是严司直和衙役们,蔺承佑只瞄了一眼,便一本正经对姐弟三人拱手:“有扰了。嫌犯突然说有重大线索要提供,在下不得不劳烦杜娘子和滕娘子走一趟。”
杜庭兰拉着妹妹敛衽行礼:“蔺评事破案有功,我等责无旁贷。”
蔺承佑看了看两人身后的杜绍棠:“烦请杜公子在此等候。”
杜绍棠担忧地点点头。
“事不宜迟,随我进去吧。”蔺承佑回身上台阶,率先负手往内走,“待会到了牢中,我会一直候在左右。你们……不必怕。”
滕玉意望了望蔺承佑的背影,内心踏实无比。她是半点都不害怕的,但阿姐明显有点紧张,打从刚才起就紧捏着她的手,手心还一直冒汗,多亏蔺承佑说自己不会走开,阿姐才总算安心不少。
三人刚要入内,道路尽头忽然又来了一队人马,领头的那人紫袍金冠。
是太子。
太子到门前下马,先是看了眼杜庭兰,继而冲众人点点头,末了把蔺承佑拉到一边,低声问:“嫌犯要见杜娘子,你竟也答应她了?不怕出什么意外吗?”
滕玉意扭头看看阿姐,阿姐倒是一副很平静的样子,但藏在帷帽后的脸蛋,一下子变红了,哪怕隔着一层薄薄的纱帘,也能看得出区别。
再看那边的绍棠,竟主动上前跟太子说话。
滕玉意暗自琢磨,该不会这两日太子私底下去找过阿姐了,不然他们不会这样熟络。
可惜这两日她为了庆祝凶手落网整日在家吃睡,几回阿姐过来寻她,她都在家中睡大觉。
不成,回头得仔细问问。
也不知蔺承佑对太子说了什么,太子似乎放下心来,上马候在门外,却没有要离去的意思。
“走吧。”蔺承佑支开旁边的衙役,独自领着两人往内走。
滕玉意边走边环顾左右,原来这就是蔺承佑平日办案之处,没她想象中那么阴森,反而宽阔简净。
不知是不是提前清点过了,沿路几乎没看到别的衙役和大理寺官员。
穿过前厅,便是中堂,出了中堂,两旁是办事阁,从办事阁出来,后头便是一个疏朗的院子,院中栽满了青翠耐寒的松柏,清幽中透着几分严肃。
蔺承佑在前领路,注意力却放在后头的滕玉意身上,他做梦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会把滕玉意领到此处来参观。
这地方对她来说会不会太无趣了?
他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
恰好看到滕玉意打量东边的办事阁,他回过头直视着前方道:“那是办事阁。”
身边没有外人,滕玉意早比之前自在了不少,难得进一回大理寺,也想打探几句,闻言好奇道:“就是官员整理案宗和写案呈之处?”
“没错。”蔺承佑道。
没想到她还真感兴趣。
办事阁对他而言形同虚设,他就没正经在里头待过超过一个时辰,要不是有时要去找严司直,他估计至今连办事阁的门在哪都不知道。
滕玉意点点头,又问出一个好奇了许久的问题:“那——那些受害人的尸首平日都放在何处?”
“停尸房,待会你就能看到了。”
杜庭兰变了脸色,妹妹胆大包天,竟打探这种东西。
好在路过停尸房时,蔺承佑只远远给妹妹指了一下,没真带她过去。
“瞧见了?”
滕玉意叹为观止:“原来是这么不起眼的一排矮房。”
蔺承佑有点好笑:“要不你以为停尸房长什么样?”
“我以为就像悲田养病坊的停尸间一样,阴森森的,没想到大理寺的停尸房全是矮房也就算了,外头还栽满了这么多花花草草。”
蔺承佑道:“呈交到大理寺的案子通常都比较棘手,遇上那些陈年案子,尸首都已经腐烂不堪了,为了防止异味四处扩散,庭前和屋后不得不栽些驱臭的花草。那一排廊柱是空心的,里头塞满了冰砖,这样也能让尸首腐烂得慢些,你就没发现此地比别处要凉快些吗?”
滕玉意欸了一声:“还真是。”
杜庭兰微笑听着,蔺承佑在妹妹面前每回都很有耐心,就不知道他们俩自己有没有意识到。
前方就是大狱了,蔺承佑径自领二人入内,囚禁重犯的死牢建在地下,外头有重重关卡。
沿路走到最里头的一处牢房前,蔺承佑停下来说:“到了。”
衙役对蔺承佑说:“武夫人刚走,过来时给犯人带了些吃食,被小人拦下了,母女俩在里头说了不少话,走的时候满脸都是泪。寺卿和几位司直全程在外头看着。”
蔺承佑淡淡说:“知道了。”
带着滕杜二人进去。
滕玉意一进去就看到了坐在铁牢里的武绮,
短短两日武绮狼狈了不少,发髻散乱,身上的红裙也脏污发皱,他们进来时,她正背靠墙而坐,脸上的表情依旧顽固冷酷。
蔺承佑讥诮道:“人,我给你带来了,接下来该怎么做,我说了算。记住了,问完问题,马上把线索吐出来,胆敢耍花样,你知道后头会有多少苦头等着你。”
武绮铁板一般的表情终于起了微妙的变化,似乎满怀憎恨,更多的是惧怕,盯着蔺承佑看了一会,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话:“知道了。”
随即转眸看向滕玉意和杜庭兰:“来了。”
她嗓腔沙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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