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风陵园·围杀之局(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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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郁的血腥气在如水的夜色中弥漫,尸横遍地。

这些人被直接击碎喉咙,溘然毙命。

有个年轻人还没死透,喉咙上的血洞打偏,得以苟延残喘。他双手堵住汩汩涌血的血口,发出细弱蚊蝇的嗬嗬声,像一只破了洞的风箱。

“救……”他腾出一只手拉住将要擦肩而过的裙角:“救……”

蛊虫也没死透,在血泊里扭动挣扎,一只手垂下来,捏起它翅膀,掌心一合,蛊虫莫名其妙不见踪影。

“还不走?”少年的声音。

“这个人还活着。”身旁的是少女的声音,他努力撑开血肉模糊的眼皮,少女的脸庞蒙着一层血红的阴翳,映入眼帘。

白梨俯身看着年轻人。

他看上去不过凡人的弱冠之年,少了蛊虫的操控,双目血红,眼瞳却异常地清醒明亮,乞求地看着她。

她扫了一圈,地上几十条人影僵直不动,像一块块石头,都已经没了气息,只有这个人侥幸活了下来。

“这些都是活人。”一缕寒意像蛇一样爬上白梨的脊背:“不是死人。”

那些婢女才是死人,是蛊虫伪装成人类的皮囊,而这些人纯粹只是被蛊虫操控的傀儡。

就如之前那个和寇小宛暗度陈仓的男人一样,估计是受了引诱或得了好处,才甘愿拜入风陵园樊家。

白梨裙角又被拽了一下,脚下的年轻人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指着右前方,沙哑地挤出一个破碎的字眼:“那边……”

眼泪和鲜血一齐从那人眼眶里涌出来,他屈起鲜血淋漓的手指,歪歪扭扭地在地上划出一道血痕。

“我听着呢,你想说什么?”

他艰难地张开嘴,“救……”

一道并不算凶狠的白光擦过白梨额前碎发,在这人的喉咙上击出一个血洞,他眼中本就日暮西山的光溘然消散,眼瞳像一粒崩碎的玻璃球,呈现一片死灰的冰裂纹。

几乎是一瞬间的事,连半句话都没说完。

“靠这么近,”薛琼楼面色漠然地收回手:“你不怕他暴起伤人?”

白梨最后看了眼他手指的方向,轻轻用鞋尖将他的手拨回去,往左边指了指:“我们走这边试试看?”

已经过了半个多时辰。

姜别寒每走一步,都像是在废力地搅动淤泥,两条手臂垂在他肩膀两侧,背上的人呼吸越来越轻,几乎已经感觉不到。

前方出现十几道人影,悄无声息地将他们围截起来。

既是迷宫法阵,也是围杀之局。

“师兄……”绫烟烟强撑起一口气:“……你把我放下来吧。”

姜别寒背着她纹丝不动,两道剑光如乖巧的游鱼,悄然在他身侧飞驰,“都是死人罢了。”

“这回不是死人。”绫烟烟拍了拍他勾住自己腿弯的手,提起些精神:“你背着我放不开手脚,把我放下来吧。”

姜别寒走到一旁,将她轻轻放下,让她靠着墙壁休息。她摸出几张上品符箓,咬破指尖用自己的血一点,“带上这些,试试看能不能把那些蛊虫逼出来。”

姜别寒立刻会意,长鲸出鞘,绵长而凌厉的剑光犹如一把缠绕着雪白电光的长矛,刺破浓雾,霎时间照亮了一整条狭长的巷道。

浓雾中心亮起一点渺渺火光,遽然暴起,犹如火蛇游窜,将这一整片浓雾卷裹起来,几缕黑烟冉冉升起,被烧焦的蛊虫纷纷从半空坠落。

一片哀嚎声此起彼伏。

有个面相稚嫩的青年抱着肚子在地上打滚,被人提起衣领,“是谁派你们过来的?”

他蜷缩着身体抬起头,有个年轻剑客俯视着他,浑身剑意磅礴,远非等闲之辈,还没开口,气势先弱了三分。

“我、我也不知道啊,这里……”青年迷茫地四下环顾,悚然一惊:“我怎么到法阵里来了?!”

看来被.操.控前的记忆已经没了。

姜别寒不跟他废话:“你知道怎么走出去?”

“我、我不知道啊,我一个月前才刚来,不熟悉这个,你、你问问我师兄们,他们比我来得早,或许比我清楚……”

话没说完,他身旁月门砰然砸下,如一把高悬的铡刀,差点将他横在地上的手臂切断。

砰砰砰。

接连几声重响。

地面被砸得震颤不止。

地势又变了,姜别寒心中有不妙的预感,猛然回首,原本坐在墙角的绫烟烟不见踪影。

仿佛有人从背后刺中致命一刀,他心脏骤然揪紧,面色如覆寒霜,将那人衣领抓得更紧:“告诉我怎么出去?!”

“我、我知道……”一个年级稍大的男人捂着汩汩流血的喉咙,竭尽全力,挣扎着在地上划出几道血痕,“法阵……是这样的……”

他写的是卍。

没错了,那日坐在樊妙仪的纸船上,还没降落到峰头,从高处俯瞰风陵园,这些长廊宅邸便组成了这样一个庄严肃穆的符号。

“我们、我们走这边,找到……”

姜别寒已经等不及男人婆婆妈妈地分析地势,他现在只有找到绫烟烟这一个念头。

心念乍起,一道白虹自身后拔地而起,将死气沉沉的雾海刺了个洞穿,天地一瞬变得无比狭窄。这道如彗星拖曳的剑气,长久未曾消散,而是如极光一般横亘整片天空,这道极光又从天而降,变作大地上一道巨大的沟壑。

连绵万里的白墙红瓦,如一条暮年长龙,从尾部开始腐朽坍塌。墙皮剥落,砖瓦倾砸,厚重天幕剧烈震动。

一剑斩下。

法阵,强行开了一条豁口。

白梨正扶着墙找出路,突如其来的地震差点让她摔一跤。

仿佛一只巨手撕裂天幕,滚滚浓雾被生生扯开,雪白的墙皮片片剥落,露出凿刻在墙壁上的一枚卍字符。

她眼前一亮:“我找到出口了!”

那个拼尽最后一口气的年轻人果然没有骗她。

站在她身后的少年不作声,眸光沉沉地望着那道从天而降的剑气极光。平地而起的狂风将他袖袍翻卷上去,犹如浑浊飓风中一只逆风而飞的雪燕。

身旁一堵墙壁上裂缝在扩大,剑气之长,竟绵延到了他们这边。

薛琼楼面无表情地伸出手,在那道裂隙上轻轻一按。

姜别寒一口血喷出来。

他强撑着这道豁口,几近强弩之末。

有人在阻拦他。

是风陵园背后的人吗?

他咬紧牙关。

剑气虹光暴涨,犹如一条奔腾不息的江流,撞入豁口。

整座庞大复杂的法阵轰隆隆震颤,犹如滚滚风雷之声。

伫立不动的少年,看上去只是在轻轻扶住墙壁,但这股洪流一般的雪亮剑气,悉数势不可挡地撞进他手心,像握了满手月光。

这回姜别寒彻底被触怒,拼着七窍流血的危险,也要凭一己之力撑开这道豁口。

狂风烈烈,薛琼楼抗衡得有些吃力,不断有血珠从掌心迸溅,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里,凝聚起赤金色的寒光,眼底一片阴戾。

只要有他在,谁都别想逃出法阵。

砖瓦从头顶倾盆而下,噼里啪啦砸碎一地,白梨拿手挡在头顶,却见少年还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对头顶的危险一无所知。

难道说这个时候他还在想着怎么黑人,不要命了?

可是不对啊,他对这个法阵了如指掌,怎么可能会自己伤到自己?

下一轮砖瓦当头倾泻,他仍旧一无所觉站着不动,白梨在电光石火间犹豫一瞬,扑上去一把拉走他。

他身体显见地有一瞬僵硬。

墙上裂缝少了干扰,哗啦一声被剑气洪流冲溃。

法阵彻底打开。

白梨自己扑得太猛,哐当砸在墙上,正蹲在地上抱着脑袋呼痛。有

一只手伸过来手背贴在她额头,捂着那块撞疼的地方。

少年俯身看着她,眼底平和如静水:“疼吗?”

刀出鞘前会装温柔。

白梨瞬间警觉,“没没没有,我头很铁的!”

“你找到出口了?”

白梨迟疑着点了点头,如实相告:“但我不知道怎么打开。”

他转身走入斗乱烟尘中:“跟我来。”

这么容易就放她出去?

白梨揉着额头有些提心吊胆,刚从地上站起身,一声巨响陡然在耳边砰然炸开。

身侧两堵月门轰然砸下,对面那扇月门紧随其后。锋利的石砾飞扬在半空,扑面而来,如劈头盖脸的暴雨,有尖锐的刺痛感。

白梨一颗心径直下坠。她僵直地回过头,隔着一片尘埃雾霭,最后一扇门——法阵的出口,从两侧缓缓合拢,直至严丝合缝。

四扇月门宛若铜墙铁壁,将她困囿在里面,无处可去。

少年已经先行一步站在门外,瓷白的脸隐在烟尘后,面上有若隐若现的、嘲讽的讥笑。

之前杀那个年轻人,当然不是担心她受到偷袭,而是不许她知道真正的法阵出口。

现在找到了……索性直截了当地把她困在这里。

“喂喂!”白梨扑上去拍门:“我刚刚还救了你啊!有你这么恩将仇报的吗?!”

“这里都是尸体啊!要是诈尸了怎么办啊?!”

“你还在不在啊?!”

门外的少年扭转出口,将门锁死,任她再怎么喊也不搭理。

“薛!琼!楼!”模糊的声音从石门里传出来,裹挟着满腔怒火:“你卑鄙无耻!”

少年光风霁月的模样,看上去和“卑鄙无耻”这四个字相隔万里,一旦把他恶劣的心性看穿挑破,这四个字便成了对他的褒奖。

薛琼楼根本不以为意。

石门里喊完这一句话,再无声响。

只有过尽千帆,或是心如死灰,才会泯却恩仇。

这片沉默格外漫长,仿佛刽子手落刀前的死寂。

“你走了吗?”她听上去喉咙里像塞了一团棉花,现在这样的处境下,居然还能镇定地质问他:

“在你眼里,像我们这种人,是随手可以碾死的蝼蚁,还是随手可以一救的麻雀?”

少年将欲离开的脚步瞬时顿住,扶着嶙峋石门的手心擦出一片鲜血淋漓。

“很多时候,杀人不能解决任何问题,”男人手里那根筷子又戳上额头:“还会把事情变得一团糟。”

姜别寒背后是整个巨阙剑宗,绫烟烟背后是整座玉浮宫,盘根错节,唇齿邦交,想斩草除根,难如登天。

“那我就诛心啊,消磨他的意气,让他自己杀自己。”被绑在椅子上的少年侃侃而谈:“或者,借它山之石去攻玉……”

那根筷子又戳在他额头:“谁教你的?”

少年满脸戒备地闭嘴。

“难不成还是天生坏种?”男人摸着下巴,头疼地看着他:“这让我怎么整?”

他随手在窗外一探,捞来一只麻雀。

“如果这个小家伙受伤了,你会救它吗?还是说,你会继续把它的翅膀扯下来?”

男人将手伸向麻雀扑腾的翅膀,那双眼睛黑亮剔透,无知无畏,还未意识到危险将近。

指缝间挂下一条鲜红的线。

“等等!”少年心脏骤然刺痛。

男人张开掌心,麻雀安然无恙,他笑了:“你还不算无可救药。”

白梨滑坐下来抱起腿。

这心肠又冷又黑的混蛋又把她一个人扔这了。

哪怕姜别寒强行一剑打开法阵,他也不会让她找到绫烟烟,既然法阵困不住她,那就用这座铜墙铁壁,让她心余力绌,只能在这里干跺脚。

风沙吹了一头一脸,白梨被吹得迎风流泪,头昏脑涨地揉着眼睛,感觉一片前途渺茫。石门又轰隆作响,混沌间她看到一片雪白的衣摆停在面前。

又回来了?

少年半蹲下来,视线与她齐平,手指轻轻按上她的脸颊,揩下一抹水光。他看了半晌,又黑又冷的眸光像烛火一样晃动,也像烛火一样渐渐升起温度。

奇怪,他摸自己脸干什么?

白梨抹了把脸,手心湿漉漉一片,她立刻大窘:这迎风泪三丈的毛病是什么时候开始有的?

他用袖子将她脸上的泪擦干净,温和地说:“安分点待着,没人会打你的主意。”

又来了,一回比一回装得像。

“放我出去。”白梨扭过脸,避开他袖角。

他手悬停在半空,仅剩的一点善意被拒绝,却并无恼怒尴尬的神色,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挥袖间石门起落,这回他人影彻彻底底消失不见。

白梨被石门砸下烟尘呛得咳嗽,无边黑暗如海潮席卷。

冷静,想一想最后的大团圆结局,她一定可以逃出生天。

胸前压着又冷又硬的东西,白梨一低眼,发现怀里躺着一块玉牌,镀了一圈柔和的白光,玉牌上一尾金鳞栩栩如生,漆黑的眼珠像一枚乌黑的琉璃子,手指放上去,隐约有一层金光潺潺流动,像一片恬静澄澈的水,不带任何攻击性。

这是他刚刚留下的玉牌?

白梨猛然坐直身体,将一直背在身后的右手拿出来,手心攥着一只奄奄一息的小虫子。

是方才从那年轻人身上偷偷拿走的蛊。

她突然间有了主意。

蛊虫有自己的意识,这是薛琼楼亲口承认的。

他的话一半可信一半可疑,不过这句话只是随口一提,不带任何目的性,白梨觉得还是有几分可信度的。

她将小虫子两片透明的翅膀捏起来,“听得懂我的话吗?”

它耷拉着脑袋,微微抽搐。

“我和你……啊不对,是你主人寇小宛,做个交易怎么样?”

作者有话要说:麻雀指路→第33章

别光说男主狗啊,注意玉牌啊玉牌T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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