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新月曲如眉

那一瞬间，崔恒脸色一变，她的脸上浮现出了愤怒、羞愧、痛苦、伤心、恐惧、不甘、挣扎……曲明月从来没有在一个人的脸上同时见到这么多的负面情绪，可是崔恒只是扶起她来，把水杯里冰凉的水拍在她的额头上，轻声细语道：“你没事吧？要不要我送你去医院？”

曲明月的心里对崔恒始终是困惑的，这是一个怎样的人？明明自己身处在炼狱一样的黑暗中，却还愿意去管别人的生死，还愿意在乎别人的感受。

于是她有段时间着魔了一样，日日跟着她，想知道她的一举一动，想弄明白她的想法。

她像一只找到了火光的蛾子，远远近近地试探，

可惜崔恒并没有给她更多一探究竟的机会，两个月后，她就自杀了。

和之前的满城风雨不同，她的死被孟家花钱压下，只引起了很小的一片水花，随即便消失在新一轮的信息浪潮中。

曲明月闭上眼，温热的水包裹住了她，像是崔恒温柔的气息。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一直记得崔恒那时的模样，那是一点星光逐渐被黑色吞噬的表情。

~

~

第二天一早，营销二部的李楠便来找她：“明月，不好意思，想和你借用一下剪刀！”李楠曾经在报社工作，后来跳槽来到现在的单位。他人如其名，平庸的名字，平庸的长相，平庸的能力，若不是他在公司呆得时间久、工作也还算踏实，可能早就被开除了。但是如此平庸的李楠，却喜欢各方面都极其出众的曲明月，这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秘密。

“好的，这个送给你了，我再去领一把就是了。”曲明月笑眯眯地拿起一个笔筒，里面插着一支剪刀。

“好好，谢谢。”李楠不敢看她，拿出剪刀后连声道谢。那剪刀的刀锋上有着浅浅的不易被察觉的花纹，像是被火灼烤后留下的痕迹。但是李楠显然并未留意，他像是握着灰姑娘掉了下来的水晶鞋，珍惜地捧着走开了。

他前脚走，后脚营销一部的于天然又来了。

于天然已经年近四十了，头发都泛了花白，看上去一脸温温吞吞的好好先生模样。只可惜他身高实在太矮，据说至今也没能找到个结婚的对象。于天然慢吞吞地问道，“明月，我们的合同，宁总回复意见了么？”

“哎，你也知道，宁总出差了，昨天给他发了图片过去，他还没有回复我。这样吧，如果上午十点之前他还没有回复我，我就直接给他打电话。”她站起身来，温柔的语气中带了些歉意，虽然没穿高跟鞋，但是还是比于天然却高出了半个头来。

“好的，多谢你了，也不是我想催，这不是钟总也在催我……”于天然有些不好意思。

“恩恩，我理解的，你等我的消息吧？”她笑眯眯道。

她不是第一天来公司了，知道钟晓对她的态度一直比较复杂，一方面想要借她在公司的好人缘获得各种信息，一方面又看不惯她只是作为一个秘书不买任何人的账的模样。两人的关系表面上虽然不错，但钟晓在工作中的强势也是不容小觑的，只是因为不想明着得罪曲明月，每次都是派手下的人来催她。

“那就拜托你了明月。”于天然双手合十，仿佛承了她很大的人情。

虽然完全可以将没有审核合同的事都推到总经理宁致远身上，但曲明月自认是一个有职业素养的人，并不想因为自己导致合同签约受阻。

中午吃饭的时候，曲明月和营销二部的林小娇是饭搭子，两人亲亲热热地一起去了食堂。

“上午我看见于天然又去找你了？”林小娇一边看着菜色一边问她。

“恩……”曲明月没精打采道，“烦死了，我已经给宁总发了一堆短信了，他就是不回我，营销一部的人跟车轱辘似的，一个个来找我……”

“他们被钟姐那么强势的上司指派，也很难做人的。”林小娇宽慰她，“宁总也是，动不动就玩儿失踪，也不知道他在干嘛……”

两人选好了菜，落了座才吃了没两口，钟晓也端着盘子一屁股坐在了旁边。

曲明月与林小娇对视一眼，都不露痕迹地轻轻叹了口气。

“明月，咱们那个合同，我都快急死了！能不能再催催宁总？”钟晓一头利落的短发，眉毛高挑，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西装，一看就是一个女强人的模样。

“钟姐，我给他发了十条微信，还给他打了电话，宁总就是人间蒸发了，我有什么办法呢？要不您直接和他说好了。”曲明月十分无奈。

钟晓听了撇撇嘴，显然觉得十条微信实在太少。不光如此，她亦觉得曲明月的态度同样让人不爽。她冷笑一声，随即道：“我听来了一个八卦，关于你的。”

“哦？”曲明月一愣，纵然好奇，也装出不在乎的样子来，“什么八卦？”

“之前总裁办要招新的秘书，你还记得么？”

曲明月不用特意去回想便记起来，总裁办的一个秘书因病辞职了，她十分想补上这个缺，甚至还托了家里去走了关系，但是最终也没走下来。

钟晓继续道：“我听总裁办的小王说，你本来已经和另外两个都入选了，但是总裁把宁总叫过去，问你的表现如何。”她说到这里，买官司似的顿了一下，“宁总说，你能力太差，不适合做总裁的秘书。”她的脸上带着恶意的笑，小眼眨巴眨巴的，不肯放过曲明月脸上任何一丝表情。

曲明月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像被人打了一巴掌似的难看，她感到浑身的血一凉，似乎一瞬间，怒火将全身的血液都蒸腾到脑袋里去了。她完全是强颜欢笑道：“我才来两年，宁总这么说，也是对的。”

钟晓很开心她那目中无人的样子变得破碎开来，耸耸肩，不接她的话。

气氛于是变得越发尴尬了起来。

林小娇虽然有心帮曲明月说话，但是得罪钟晓这样记仇又强势的女人毕竟是不明智的，所以索性闭了嘴。

“我也有一个听来的八卦，”曲明月突然眉眼一弯，压低了声音，“之前总办会上宁总倒是提议要你来做部门的副总经理来着，但是副总裁给否了，不过没说原因。”

“什么？”钟晓的脸色变得同她一样难看了。

“或许，你可以再问问小王。”曲明月一脸的善意。

钟晓的呼吸急促起来，显然已经陷入了心事，她没吃几口饭，就端着盘子走了。

“何苦呢，”林小娇抿抿嘴，“不理她就是了。”

“但是她说的可能是真的，我确实想要往上爬一步来着，我自认为自己做得完美无缺了，可是就是差这么临门一脚。”曲明月食不知味，“王全全那天来找宁总，我也看到了，原来是为了这件事。”

“宁总不会那么说的，他那么倚重你。”

“倚重……”曲明月冷冷一笑。他在总裁面前这么毫无根据的一句话，几乎可以毁了她的职业生涯！还谈什么倚重！

林小娇急忙岔开话题：“我们部门过下个月也要来个新人了，不知道是什么样呢！江南倒是挺幸运，魏总那个组就她一个女员工，肯定都宠着。”林小娇所在的组虽然也是男性居多，但是顶头上司却是个不太怜香惜玉的工作狂，真真是女人当男人使，男人当牲口使，“来新人也好，我手里好多活想要摊出去呢！”

她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起来，曲明月便更觉得闹心。林小娇见她皱起眉头来，急忙道：“对不起对不起，忘了你还顶着闫姐的活儿呢，她已经生了吧？什么时候回来？”

“谁知道，也许一回来就要离职也说不定呢，”一想到自己兼着两人的活，还落了这样一个评价，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她都觉得无法原谅。这样一想，食欲都跟着减少了不少。

“我觉得啊，宁总一定是怕你走了，你手里的活儿没人接，所以才故意那么说的。而且，宁总那么喜欢你……”林小娇犹豫着说出了心中的猜测。

“什么？你别胡说，宁总那么正派的人！”曲明月急忙截住她的话头，随即有些不安地看看四周，不想别人听到这样的话。

“好好好，我也就是嘴上说说，你和宁总看起来，毕竟还是挺般配的。”林小娇分给她一块肉，“呐呐，赔罪了，别生气。”

曲明月吃着饭，心里的恶感一直往上冒。

初来的公司的时候，她和钟晓的关系还算不错，钟晓那时不过是个小组长，热情又干练，表面看来对她也很照顾。

关系的变质不是大厦忽倾，而是一点一滴汇聚起来的——最初是领导们一起吃饭，钟晓有意无意地灌她酒，还假装不经意把她往那些领导身上推，借着她的美色献殷勤；

再来就是集体活动时，总会有人问“小曲有男朋友么”，钟晓会笑着替她抢答，“你应该问有没有固定的男朋友”；或者她没睡好时，钟晓会故意很大声地问道：“小丫头昨晚又去泡吧了是不是？”总之话里话外暗示她是一个不检点的浪dang女孩；

这些都不是大事，仿佛是口头的玩笑，仿佛是无心之语，如果真的计较了，反而会被对方用太严肃搪塞过去；

后来钟晓升了营销一部的经理，对曲明月表面依旧亲热，暗地里却恨不能当自己下属一样磋磨，于是两人便在在这样一来一往的暗中较劲中，形成了打着机锋却又不撕破脸皮的关系。

曲明月心想，她是要找个路子再往上挪一挪了。